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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得选、不敢选、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够选,在尚且懵懂的年纪就嫁做人妇,从此只能将理想束之高阁,纵身跃入钱财家产、妻妾爱宠的漩涡之中。

  阿荀不该过那样的日子。

  后宅藏着吃人的鬼,他不想她无知无觉地踏入其中。

  他垂眸敛目,喃喃地重复那句话。

  “我只想你得偿所愿。”

  程荀听着他的话,嘴唇翕动,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  晏决明觉得她今日所言,皆是因为冲动。

  冲动吗?或许是的。

  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无力与绝望,她迫切地想要从动荡的生命中,抓住什么永恒不变的东西。在某个瞬间,她想要牢牢抓住他,就像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。

  可是他的一番话,又让她清醒过来。

  日子从不是用片刻的幻想而构造的海市蜃楼,而是现实的一砖一瓦所搭建的楼阁屋舍。那一砖一瓦,是前行的方向,是未来的选择,是能为彼此做出几分退让。

  ——她原本是该这么想的。

  可是此刻,她望着他强忍不舍的模样,心跳却一点一点加快了。

  她想,世上怎么会有晏决明这样的人?

  他从不曾将她看做自己的所有物,他的爱,始终尊重、始终等待、始终陪伴,绝无枉顾她意愿的占有和强迫。

  哪怕在她头脑发热、一切形势完全有利于他的情况下,也要提醒她:你不属于任何人,去做你自己。

  她突然意识到,她此生,再也遇不到第二个晏决明了。

  狭窄的床榻上,他们之间不过尺寸的距离,他身上那股清苦的气息又落到她鼻尖,她忍不住嗅了嗅。

  为什么从前不曾觉得这清苦的熏香,如此好闻呢?

  她心里痒痒的。

  晏决明久久没有得到回应,终于忍不住抬起眼,略带犹豫与担忧地看向她。

  程荀心跳猛地漏了几拍。

  他湿润的眼睛令她想起儿时在四台山下遇到的幼犬。喂过几次后,就全心全意地赖在程荀脚边,任由她如何揉搓肚皮,都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。

  晏决明见她良久无言,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,忽然有些心急。心神一转,他转头提起今日之事。

  “阿荀,你可知今日那人是谁?”

  程荀发散的思绪被他拉回,不由一愣:“他叫……岱钦,是么?”

  晏决明点点头:“瓦剌部落众多,其中最为强盛、对大齐威胁最大的,是哈达部落。哈达的首领是伊仁台,现已年迈。岱钦是伊仁台的长孙,是他已故长子唯一留下的儿子。”

  她被晏决明的话吸引住,一边回忆一边问道:“他说阿拉塔即将起兵,阿拉塔又是谁?”

  晏决明暗中松了口气,道:“阿拉塔是伊仁台的第三个儿子,也是如今哈达部落实际的掌权人。”

  “岱钦为何要拉拢你?他与阿拉塔不对付么?”程荀问道。

  晏决明没急着回答,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,又拿起被子盖住她单薄的肩颈,才继续道:

  “我手中的消息是,伊仁台从前最宠爱、也最看好的继承人是他的长子,可惜长子英年早逝,只留下了一个岱钦。岱钦的生母是个汉人,故而就算伊仁台偏重他,他在部落中也没多少声量。”

  “年初,伊仁台病重,阿拉塔顺势夺取了哈达部落的王位,又对岱钦多加打压。岱钦无奈下,只能出走到妻族克木齐部落。今日,我正是看出了克木齐和哈达的图腾,才猜到了他的身份。”

  程荀立刻追问:“所以,岱钦不甘心居于下,想要与他的叔叔争权?可他怎能如此大胆,直接找上你?勾结朝中大将,这可不是小事。”

  晏决明回忆岱钦的话,心中隐隐浮起一个猜想,却并未开口,只转头道:“大夫说你要好好休息,莫要多思多虑。”

  他掖掖她的被角,温声道:“我提起这个,是想说,无论岱钦说得是真是假,西北恐怕暂时安定不下来了。”

  “与鞑靼的互市和约在即,瓦剌又小动作频频。岱钦与阿拉塔究竟意欲何为,还要看他们之后的动作。”

  停顿少许,他低声道:“若是战事起,我必定是要上战场的。战场上,局势瞬息万变。若是出了什么意外,我……”

  程荀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看着他。

  他主动提起此事,本意不过是为了转移程荀的思绪。可越说到后面,他心中越是悲凉无力。

  今时不同往日,如今他是征战沙场的武将,早已不复京城世子爷那般安闲富贵。他非刀枪不入的神罗金刚,若哪日运气不好,倒在敌人刀下,阿荀要怎么办?

  嫁给他,好处没享几分,反倒处处是危险与隐患。

  他咽下心头的苦涩,勉强笑了一下:“你看,我如今又岂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?阿荀,无论如何,莫要凭着一腔冲动做决定。”

  程荀目光沉静,将他难言的心事都望进眼底。

  她忽然开口。

  “你知道吗,那年你我分开后,我就未曾信过神佛。”

  晏决明抬眼望向她。她靠在床头,烛光透过床帐和纱幔,落在她脸上,影影绰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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