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3章 颜真卿心中的矛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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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感觉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,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。
书房内,
窗棂被厚重的布帘紧紧遮蔽,只从缝隙中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,如同垂死之人的目光,将偌大的书房切割成明暗交织、界限分明的碎片。
光线浑浊,无数的浮尘在微弱的光柱中无声地翻滚、沉浮,仿佛时间本身在这里都凝滞了。
案几上,一方硕大的端溪紫石砚,墨迹半干,散发出浓郁的、带着一丝苦涩的松烟墨香。
但这本该令人凝神静气的文人雅气,此刻却与另一种气息纠缠不清,弥漫在斗室之中——那是从主人颜真卿身上散发出的、因长日郁结而沉淀下来的、如同陈年旧书被潮气侵蚀后散发出的沉闷滞涩的心绪。
颜真卿背对着门,负手而立。
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、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素色葛布直裰,身形高大挺拔,如苍松劲柏,即使在这昏暗的光线下,依旧像一座沉默而坚定的山峦,承载着千钧之重。
他并未生病,但那张饱经风霜、棱角分明的方正脸庞上,眉峰紧锁,如同刀刻斧凿,两道深刻的法令纹从鼻翼两侧延伸而下,一直没入紧抿成一条冷硬直线的嘴角。
那双曾经在河北烽火连天的战场上洞若观火、在堆积如山的案牍前明察秋毫的眼睛,此刻深陷在眼窝里,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,仿佛有岩浆在冰封的湖面下奔涌、冲撞,燃烧着深重的忧虑和犹豫。
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宽厚的肩膀绷紧,仿佛随时会承受不住那无形的重压而垮塌。
他的目光,死死地钉在案几上那份被反复摩挲、边缘已经卷起的檄文抄本上。
那粗糙的纸张,刺目惊心的字句——“伪龙窃国”、“混淆天家血脉”、“欺世盗名之尤”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,狠狠扎进他的眼底,刺入他的心脏,噬咬着他的灵魂。
旁边,还压着几封来自各地故旧门生的信件。
那些熟悉的字迹,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而虚伪。
字里行间充满了闪烁其词的试探、小心翼翼的规劝、甚至隐晦的警告,如同钝刀子割肉,一下下,缓慢而持续地凌迟着他的意志和信念。
“裴徽……殿下……” 他喉头剧烈地滚动,发出一声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低语,声音里饱含着撕裂般的痛苦与信仰崩塌前的挣扎。
“一己之力灭了叛军,廓清寰宇,本是盖世之功!挽狂澜于既倒,扶大厦之将倾……何等壮哉!何等……令人心折!”
这一切,与眼前这份檄文所描绘的、即将戴上天子十二旒冕的“身世成谜”者,形成了剧烈的、足以摧毁理智的冲撞。
两种形象在他脑海中激烈交锋、撕扯、咆哮,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成两半。“可为何……为何偏要以这等混淆血脉、欺瞒天下的手段登顶?!
这煌煌大唐,这传承有序的江山社稷,难道真要落入一个……来历不明之人手中?
纲常何在?礼法何存?!
祖宗之法度,圣贤之教诲,岂非成了儿戏?!” 他坚守了一辈子的忠义信条——“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”,此刻不再是支撑他的脊梁,反而成了勒紧他心脏、令他窒息的冰冷绞索,越收越紧,痛彻心扉。
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,被他强行咽下。
“二弟!”
一声低沉而无比熟悉的呼唤,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疲惫和深切入骨的忧虑,穿透了书房那令人窒息的死寂,在门外骤然响起。
那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瞬间打破了凝固的空气。
颜真卿猛地一震,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,霍然转身,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风,搅动了浑浊的光影。
“吱呀——”
书房门被轻轻推开,兄长颜杲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光的光影里。
他面容清癯,颧骨高耸,仿佛刀削斧劈,一身沾染着仆仆风尘的旧青布袍,下摆还带着旅途的泥点。
眼窝深陷,眼圈乌黑,显露出难以掩饰的倦意和憔悴,仿佛苍老了十岁。
然而,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淬火的鹰隼,只是此刻,那锐利之中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虑、焦灼和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,正深深地看着他,仿佛要看透他心底最深处的挣扎。
在颜杲卿身后半步,胞弟颜允臧也紧跟着走了进来。
他比两位兄长年轻许多,原本俊朗的脸庞此刻却毫无血色,嘴唇紧抿,甚至微微颤抖,眉头深锁成一个“川”字,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,指节泛白,眼神中交织着激动、担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凝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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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兄长?允臧?你们……何时到的长安?如何……进来的?” 颜真卿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惊讶,随即被更深的复杂情绪淹没——愧疚、关切、难以置信,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恐惧。
他清楚地记得,就在数月前,正是杨国忠一党罗织罪名,以“附逆”、“交通叛将”等莫须有的罪名,将大哥和幼弟构陷入大理寺诏狱,秋后问斩几乎已成定局。
是裴徽,以雷霆手段彻查,力排众议,甚至不惜暴露部分隐藏的暗卫力量,才在最后关头,在刽子手的鬼头刀已然举起的那一刻,将他们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拽了回来。
这份救命再造之恩,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,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。
然而此刻,这座恩山却与那份指控裴徽“欺世盗名”的檄文形成了尖锐的、